清晨錯亂夢境醒來,就睡不著了.
在高樓的套房裡,窗外是灰濛的天色,氣密窗隔絕聲音,仍感覺到有風,我走到窗邊,從窗簾縫隙往下望,是中永和最常見的鐵皮屋連綿景象,以前我總站在這個位置抽菸,後來戒菸了,卻仍習慣站在這兒,索性擺了張書桌在這,寫字看書。
屋裡有大半的東西打包了,但住起來依然非常舒適的小屋,新家還在整頓,我們便走十五分鐘的路程回來這兒過夜。
累了一整個星期,我以為我可以睡晚些,夢裡的我是年輕時很壞的樣子,在幾個人之間周旋,心裡空洞洞地,渴望得到大家的喜愛,卻把事情弄得一團亂,無法收拾,傷人傷己,本是不值得一提的亂夢,我卻思索了很久。
每次這樣的夢裡醒來,就像有什麼被拿走了,但那是好事啊,堆積在我心裡的許多過往,那些促使我寫出那麼多作品的騷亂,不安,困惑,我想它們仍堆放在我身體裡某個地方,每次被夢拿走一點,像是置換。
⋯⋯ 曾經,我眼神如火,神色倉皇,曾經我體內住著一頭獸,使我疲於奔命,我時常提著一個行李袋子就出逃,那時需要的東西不多,彷彿什麼都可以丟棄,三十四歲以前的我,除了已經出版的幾本書,什麼都沒留下。我跳上火車,巴士,計程車,飛機,或是在深夜的街道上遊蕩,又走進更深的夜裡。
那些時日,所謂年輕啊,殘忍而痛苦,我剛從夢裡出來,記憶猶新,卻對那夢裡的女孩感到疼惜,誰也無法告訴年輕的我後來的我可以得到平靜,日子真的有好轉的時刻,會有一天我可以馴服我體內的獸,我可以不再疼痛地躲避,或茫然地出逃。
也是在這個窗口,其實並不是非常久遠以前,08年冬天,非常非常寒冷,我大概是憂鬱症發作了(但多年來醫生不曾給我吃過抗憂鬱劑),覺得人生痛苦無望,不堪忍受。
我打電話給駱以軍,他非常溫暖地安慰了我許久,內容我大多忘了,只記得他說,你難道不會想看到六十歲,七十歲的我們,寫出怎樣的小說嗎?
如今我想說的是,是啊,我現在知道了,無論如何要努力活下去。